和父母聊得越多,我反而越感到孤独

自从来欧洲念书以来,在我和家人之间最深的感受,是孤独。

说起来还有些不好意思,因为和我认识的很多更独立的朋友不同,我和父母之间的关系一直都很不错,自从留学以来更是两三天就会打一次电话。对于我自己的生活,我也从来没有什么隐瞒,甚至过去连感情状况都会坦白相告——不知道这种透明的情况是因为我们之间的关系,还是因为我本身就是相对坦诚的人。

在这种相对紧密的联系下,我却越来越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尽管互动很多,但其实我从来没有得到过真正意义上的理解和关心,尽管我很确信我们试图在互相理解,父母也真的关心我的情况。

这种想法常常来自很奇怪的情况。比如,一位朋友的父母每天盯着当地新增病例数,千叮咛万嘱咐,以至于让他烦不胜烦——但我却常常在想的是,为什么我的父母从来没有这样仔细地去了解荷兰这边COVID的情况,只是满足于国内媒体大环境渲染出的“欧洲水深火热”,打电话时也只有泛泛的叮嘱?再比如,最近俄罗斯入侵乌克兰的危机愈演愈烈,我在西欧已经感到坐立不安,担心战火会不断升级,把我的生活也卷进漩涡中去,但和父亲打电话的时候,他却像你能在微博上看到的“基本盘”一样对战争毫无实感,甚至还津津有味地点评国际局势——我听的时候在想,“你难道没有意识到,你的孩子现在就正身处战争的边缘吗?”

在我看来,这种可怕的距离是被我们身处的不同媒体环境所塑造的,更确切地说,是被国内长期以来的高压媒体管控以及长久对于公民媒体素养的打压导致的。我曾经问我的父母,为什么嘴上说关心我在欧洲这边会感染COVID,但却对我在的国家的疫情进展一无所知?他们两手一摊:“头条上没写,我们自己也不懂该怎么查呀!”

在这种消极的反应下,我一直在反复挣扎背后的原因:到底是因为他们太懒惰、实际上对我并不关心,所以才连这一点点信息都懒得去查(毕竟其他有的父母就至少关注了许多我所在国家的华人自媒体,天天看当地的新闻);还是因为,实际上他们真的就是——做不到?

要接受后者并不是一个容易的事情,因为它和直觉相悖。对我们大多数人来说,哪怕在墙内,这也不过是做一些搜索的事情。即使得到的信息会有偏颇,但也不至于一无所知,只能靠日常被动接受的媒体内容渲染出的“感觉”来做判断。但是,对于缺乏媒体素养的他们来说,也许这种“搜索”本就不存在于他们的生活中,即使它再容易,也并不存在于他们日常媒体使用的选项当中。

也许,这就是对我来说的痛苦事实。我的父母既关心我,又并不真的关心我,如果我在外死掉、生病、受伤,他们会悲痛欲绝,但除此以外,他们实际上没有关心我的“能力”。国内的媒体内容已经为被包裹其中的他们,还有其他大多数国人制造出了一个新的“现实”(不是“幻觉”,而是对他们来说真真切切的“现实”),而生活在另一种“现实”中的我,与他们之间唯一还连着的细线,不过是一通电话。在他们的现实中,没有主动搜索信息的能力,没有关注远方人们生活的可能,美国是坏人,俄罗斯是对的,至于其他许许多多影响到自己或者家人的事情,他们也早已患上了习得性无助:“我们也没办法呀!”

是呀,你们也没有办法。这就是为什么我最终不得不永远离开你们,即使我知道你们有多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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