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访手记 - 格罗宁根的住房问题

加入校报之后的第一篇报道大概会是调查住在紧急住房的学生们的稿了,算是个很有意义的开头。出于新闻专业性的考量,我不能在稿子里夹杂太多自己的观点,所以写了下面这些采访手记,姑且作为一点补充。

在我居住的荷兰小城,(面向学生的)住房是个长期的问题,而且绝不仅仅只是一个“地方不够大”就能解释的问题。这座城市里有三所大学,每年招收的学生数量(尤其是国际生)都在增多,而找到住处的责任依然按惯例由学生自己担负。但当学生们在入学前的夏天开始找房时,很多人都会发现一个严重的问题:他们很难找到住处。许多价格合理、条件过得去的房源,都是“仅限荷兰人”或者/以及“需要提供收入证明”。这对国际学生来说,就意味着可能两三个月甚至更久都找不到可以长住的地方。

那,这种时候,学期已经要开始了,学校又不允许远程上课,该怎么办呢?

市政厅和市内的一些学生公寓供应商之类的公司一起推出了几处紧急住房,供这些无家可归的国际生过渡时居住。这虽然听上去很好,但其实也是问题重重。

首先,这些住房的容量加起来也就只够200人左右,差不多算是杯水车薪,当机会放出来之后,几乎瞬间就被抢光。其他剩下的人怎么办呢?有人不得不退学回国,有人睡公交车站,有人住旅馆或者Airbnb,每天仿佛烧钱,有人在另一个城市找到住处,每天三小时火车往返……

其次,虽然紧急住房看起来好像很人道,但这些住房当然是要收费的。我去探访的其中一处,十几平的独立卫浴双人间,每个人的月租是350欧左右——作为对比,同一家公司运营的另一间学生公寓,类似大小的单人studio租金也不过622欧一个月。

更雪上加霜的是,圣诞过后,仅剩的唯一一处紧急住房要更换供应商,所以也会终止所有目前的短期offer,转为向所有当前的住客提供一份新的长期合同——450欧元一个月,还是一张床,其他住宿情况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最后,这些紧急住房的住宿条件也十分不理想。其中一处在两个月前已经关闭的地方叫作‘the Village’,基本上就是一个反向的方舱医院:100多个人住在一个大厂房里,彼此之间只有一道活动屏风隔开。在新冠肆虐的时期,这基本上就是在拿自己和所有人的健康一起赌博。而这些住客随后迁进的硕果仅存的紧急住房,也是我去探访的那处,则同样脏乱差并存,原因是它本身是为了比现在少一半人的情况设计的,如今吸收了两倍的住客,大部分公共设施自然不堪重负。这些学生交着远比市场价昂贵的租金,却只能在上个月断电了两周、wifi时不时会出问题、甚至会有大老鼠出没的公共区域学习,再加上找不到住处的持续压力,对学业的影响可想而知。

而更重要的是,这一切其实都还不够为人所知。这些事实上无家可归的学生们像所有人一样穿戴整齐去上课,他们的荷兰同学们并不知道也许他前一天刚在别人的沙发上睡觉,今晚该去何处落脚也尚未可知。这种“Dutch only”的特权,在这个时时标榜自己对国际学生友好的城市早已四处蔓延。

结束采访的时候已经是雾蒙蒙的晚上,走出那栋建筑物,我突然看到就在几十米远处有一栋闪亮着的建筑。那是一栋四星级酒店,宽敞、温暖、现代化,工作人员在大堂挂起了圣诞的装饰品。

我突然想起在那栋学生公寓里看到的东西:在二楼的公共厨房里,站着一棵塑料做的圣诞树,树下堆着的不是礼物,而是垃圾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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